故事汇

16岁那年，我上高一。我的中考成绩一般，但望子成龙的父母希望我能去市里最好的实验中学读书。父母经商，家境殷实，只要我能进最好的高中，花多少钱他们都愿意。我很恐慌。我知道实验中学的学生都非常优秀，我去了那里，成绩岂不是要垫底？我也害怕别人知道我是花钱进去的，从而瞧不起我。我硬着头皮，开始了在实验中学的生活。第一天上课，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地呼朋引伴，我觉得自己特别孤独。他们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考进来的，唯有我，那么不光彩。暗自庆幸，这里没有人认识我，连任课老师都不知晓我的秘密。这样想时，我慌乱的心又暂时平静了一些。我的同桌杨旭热情洋溢，他的中考成绩非常高，整整高出我80多分。老师安排我们同桌，他一坐下就询问我的考分。我愣了一下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我考得不好，比你差远了。”我实在没有勇气把自己的分数说出来。“刘康伟，你真谦虚！能考进实验中学的学生，哪个都不差！”杨旭拍拍我的肩膀，友善地说。我的脸倏地涨红，急着干咳几声，以掩饰自己的慌张。还好前桌的女生柳叶正转过头来找杨旭说话，无意间帮我解了围。实验中学是重点高中，这里藏龙卧虎，随便碰上一个同学，都有可能是某一方面的达人。在严谨的校风影响下，我再也没有过去那种得过且过的想法了。在这里，稍不努力就会被人远远甩下。我在教室里几乎不说话，用沉默来保护自己的隐私，每天埋头苦读。进入高中后的第一次大考，在开学20多天后进行。老师说：“这次考试一来检查一下大家以前的知识功底，二来看看大家能否适应高中的教学方法。”我在考试前几天就开始惴惴不安了。我怕自己原形毕露，同学们会看不起我。到时候，我还有何颜面在这里待下去呢？思绪纷乱如云。我一次次怨恨父母的虚荣心，一次次后悔不该来这里等着被众人嘲笑、讽刺。可是我已经进了实验中学，没有退路。帮老师拿教案时，我发现办公室里只有最里边的角落有一个老师，他正埋头工作，根本没看见我进去。放教案的柜子边上，是隔壁班数学老师的办公桌，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摞试卷。我随意瞟了一眼，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那不正是几天后我们考试用的试卷吗？我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，手在抖，掌心满是汗水。那一刻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。我鬼使神差地抽了一张试卷出来，紧张地折叠好，藏进口袋，然后飞也似的离开，连教案都忘了拿。我一口气跑到楼梯口，才记起自己的任务，于是又返回去拿教案。回到教室时，我额头上满是冷汗。杨旭关切地问我怎么了，他说我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对劲。我忙说没事，但心一直在“怦怦”跳。我不是小偷，我只是不想自己在实验中学的第一次考试成绩就垫底，不想被班上的同学看不起，不想被任何人窥探到我的秘密。我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，仅此一次，下不为例。回到家，我认真地把那张试卷做了一遍，不会的题，就照着书上的例题一点点想。我不敢去问同学，怕事情败露。惶恐不安地过了两天后，终于迎来了考试。公布成绩前的几天里，沉默的我变得更加沉默，神经紧绷，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让我惶恐不安，如坐针毡。度日如年的感觉让我快要窒息了。老师似乎是在故意考验我的承受力，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时，终于开始发试卷了。语文、英语……虽然每一科的成绩都不尽如人意，但也没有垫底。当要发数学卷子时，我屏住呼吸，竖起耳朵聆听老师说的话，生怕漏了任何一个字。“刚上高中，估计大家中考后都玩过头了，一时还没回过神来……这次的考试成绩居然只有5个人在90分以上，这里可是重点高中，你们可是全市最好的学生……以后大家一起努力吧，我相信你们不会只有那么点能耐……”数学老师娓娓道来，时而严厉，时而鼓劲。大家在底下窃窃私语，老师念一个分数，发一张试卷。“刘康伟，98分，全班最高。”当我听到老师念我的名字时，心跳骤然加快。我低着头，匆忙走上去。面对老师赞赏的目光，我却感觉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心。“刘康伟，你好厉害啊，真人不露相！”杨旭凑过头来，搂住我的肩膀。我敏感地坐直身子，揣测他话中的意思。他的成绩比我低10分，他说以后要多向我请教，我却感觉他是在试探我，因此脸涨得通红。前桌的柳叶在哭，虽然她的语文和英语都考了全班第一，但数学成绩不及格。她哽咽着说：“我从来都没有考过不及格……”叹气声此起彼伏。我没有一丁点儿初战告捷的喜悦，我知道我的成绩是假的，如果不是事先偷到试卷，我到底能考多少分呢？我并不想考第一名，我只希望自己的成绩不垫底，自己在这个班级能够有立足之地就够了。但现在事情的发展由不得我了，大家都以为我是“高手”，一个“深藏不露”的高手。他们羡慕的目光让我有如芒刺在背。我撒下了第二个谎言，以卑劣的手段。第一个谎言是父母帮我一起撒下的，但后果只能由我来承担。我无路可退了。我让父母帮我请来最好的家教，自己也重新调整学习计划，为了不让自己的谎言败露，我只能全力以赴。我相信“天道酬勤”，虽然我的起点不如别人，但我可以重新开始。我把学习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事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努力地学习。父母见我知道用功读书了，一脸欣喜。他们说我长大了，说我进了重点学校就是不一样。我提的要求，他们全都答应。看着乐滋滋的父母，我心里其实很难受，我知道父母对我的期望高，知道他们为了我花再多的钱也不在乎。我不想让他们失望，我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努力让谎言被揭穿。一夜长大或许就是这样的吧。我的蜕变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我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，每天仅挤出半个小时吹我喜欢的葫芦丝，那片刻的放松让我重新积蓄力量，每天都斗志昂扬、精神焕发。杨旭说我变了，柳叶也这样说。我只是微笑，却无法解释。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为自己鼓劲：我一定可以的！我相信自己可以，我要把曾经的谎言变成现实，唯有这样，我才能让自己的心得以安宁。我不断在心灵上自我修正，并且在努力的过程中找到了学习的快乐和成就感。整个高中阶段，我像上紧发条的钟表，每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。家教的课外辅导，再加上我自己的努力，第二次考试，第三次考试……我都没有让自己失望。实验中学毕竟是重点高中，高手如林，虽然我没有进入尖子生的行列，但保持在中等偏上的成绩还是让我自信满满。特别是数学，曾经让我痛苦不堪，后来也被我征服了。青春年少时，我们可能都说过这样或那样的谎言，为了让谎言不被揭穿，为了自己能被别人认可，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。虽然这一切都始于谎言。

我第一次考试作弊是在初一。考试的前几天，我们班有一个男生去外校弄到了据说很可能会考的一套数学题。因为自己的数学太烂，我也厚着脸皮挤进人群，问他：“能告诉我几道题吗？”他看了我一眼，诡秘地笑笑，不肯透露一个字。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，回过头去，正是那个男生。他告诉我，刚才他跟别人讲的那些题都是假的，真正的试题是这样的……那场考试后，我小小的心愿是：可以不再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去单K。可是，戏剧性的事件却发生了，我居然考了全年级的第一名。一个从来没有把学习当成正经事的小孩，忽然成为全年级第一，这意味着什么？顿时，我成了老师们的争夺对象，在分班的时候被分在最有实力的一个班。我莫名其妙地成了某个奖状的获得者、学习委员。最可笑的是，在大扫除的时候我偷懒，但是老师宽容我，别的女生偷懒则被狠批，很多想也没想过的好事就这样发生在我身上，我不能说老师势利、学校功利，那也许只是人们对一个考第一名的孩子天然的喜爱和善意。只是这些发生得都太突然了，那个秋天，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心怀巨大谎言的人。我开始变得沉默、不快乐，巨大的压力像黑色的乌云笼罩在头顶上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开始有点恨那个男生。一个小孩什么时候才开始真正长大？也许就是在她撒下第一个谎的时候。为了不让谎言穿帮，我开始变得努力。我变成了心事重重的孩子，目不旁视，心无旁骛，像任何一个书呆子一样，啃书，好学，戴上了近视眼镜。但在这个过程中，我慢慢领教了另一种人生。那是好学生的人生，在读书中得到快乐和成就感。那是难堪又充实的一年，在心灵上的自我修正，就像练习舞蹈的人在劈腿，活活把身段练得柔韧刚强。偶尔抬起头，我会撞上那个男生的目光，不知道为什幺，他开始害羞地躲避我。那场考试，他也是作弊者之一，但是他最后变成了次次需要在考试时作弊的人，并且开始认命。